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斷玲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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斷玲瓏

午後, 內務府的院子裏頭,烏泱泱站了一片人。

“芰荷姑娘,娘娘這是什麽意思, 求您給指點指點t啊?”

林有德傻了眼。

他知道貞修媛是請了聖旨來抄檢內務府與尚服局的, 自然不敢怠慢, 搜了半日,尚服局那頭好端端的,可他這邊的人卻出了差錯。

芰荷笑瞇瞇地道:“林公公不用著急, 橫豎不與公公相幹,既然這屋子裏查抄出來的金銀沒名沒姓,那我們娘娘自有本事讓它開口坦白。”

說罷,芰荷上前兩步,道:“住在這屋裏的, 都有誰?”

人群之中, 幾個小內監你看我, 我看你, 最終還是畏畏縮縮地站了出來。

芰荷笑了笑:“好得很,去拿幾片碎瓦來, 讓他們在這兒跪著, 也不必給進水米, 一日不說,就跪一日,兩日不說就跪兩日。”

“你們自己瞧著辦罷。”

林有德一凜。

宮人們的衣著本就不厚,這等做雜事的小內監更分不到什麽好料子穿, 還在正月裏, 大雪地上又濕又凍,更不用說入了夜北風一吹, 就算是鐵打的人也熬不過兩日。

芰荷又道:“修媛娘娘還說了,誰先檢舉揭發出來,立刻就不必跪了,賞銀十兩,另換個好去處做事去。”

這法子雖狠厲,但卻是極有效的,果然不出幾個時辰,便有一個小內監哭著膝行兩步,顧不得腿上跪出的血痕,朝坐在廊下看著他們的芰荷道:“姑姑!奴才知道那東西是誰的!求娘娘明鑒!實在不與奴才們相幹啊!”

芰荷笑道:“你既知道,便告訴我,自然有你的好處。”

“回姑姑,是、是連勝公公的!”

-

“連勝?是誰?”

顏懷一臉疑惑地看著前來回話的張海全,宛汐便解釋道:“是前些日子賢妃娘娘新換上的內務府副總管,皇上想必不知道這等小事。”

“是。”張海全自然是清楚的,這種宮中人事變動從來都逃不過他這位大總管的眼睛:“原是花房裏頭伺候的一個管事太監,因著前頭那位副總管幾月前給關雎宮送奴才時出了差錯,惹了恭貴人不悅,恭貴人當時便回了賢妃娘娘,賢妃娘娘顧及著貴人小主即將產育,便處置了他。”

顏懷眉頭一皺,雲氏給他留下的印象實在不好,但斯人已逝,便也不多說什麽。

“你的意思是,這連勝背後的人,是賢妃?”

“這……”張海全猶豫片刻:“修媛娘娘著慎刑司連夜審了連勝,他嘴倒是緊得很,但查到他家中兄弟前幾月忽然發了大財,拿著那筆錢在京郊置辦了房子和田地。”

“那銀票的去處……是華陽宮的小福子送出去的。”

華陽宮?

宛汐與顏懷訝異地對視了一眼,張海全垂著眼繼續道:“如今,修媛娘娘已扣住了華陽宮的宮人,那小福子也招了,說他並不知道正月裏甘蘭園鬧鬼的事,但連勝那兒的金銀是他送去的,奉的是他們主子玉嬪的令。”

他話音剛落,文通閣中便靜默了下來。

“衛美人那裏呢?查了沒有?”宛汐放下手中讀了一半的雜記,追問道。

她疑過衛氏,疑過賢妃,卻獨獨沒有想起玉嬪。

不是她看不上玉嬪的本事,只是玉嬪小產後似乎就性子大變,說話行事也愈發不管不顧起來。她曾聽羅麒說起過,玉嬪那一胎懷得本來就不是好時候,她又在教坊司用過些傷身的藥,落胎之後,想必這輩子就再沒有孕的可能了。

一個無寵無子也無家世的嬪妃,誰會註意呢?

張海全低著頭:“衛美人自回宮後,就一直在凝光宮中不曾出門,日常不過是去鳳儀宮請安而已,並無異樣。”

“皇上,可要提審玉嬪?”

男人冷凝的眉目壓下來,張海全大氣不敢喘。

“自然要審。”

顏懷黑沈的眸中一片冷意,映著跳躍的燈燭,光影在他的臉頰側明明滅滅。宛汐輕輕將手心覆上他的手,顏懷擡眼望著她。

“就由你替朕去走這一趟吧。”

-

顏懷既如此吩咐了,宛汐便點頭應了下來。

華陽宮已被慎刑司的人看管了,裏頭卻很安靜,玉嬪的宮人面上都帶著些慌亂神色,可卻沒亂起來,宛汐不由有些詫異。

見她的轎輦過來,劉準忙堆起一臉笑容迎上去:“娘娘來了。”

宛汐頷首,劉準見她面色淡淡,身上穿得雖簡素,可發間一支羊脂玉雕成的梅花釵子,水頭極好,通透而溫潤,他雖不是林有德那般稀世奇珍都過手的大總管,可也認得出來,這般成色的東西,恐怕只有皇上的私庫裏頭才有。

這位主兒如今瞧著,不覆以往的清麗婉約,通身的氣派也透出幾分端貴來。

“玉嬪呢?”

“在正殿裏頭呢,娘娘請。”

宛汐微微點頭,帶了寄雲踏入了正殿。

玉嬪正坐在長廊之下,梳理她那一頭如瀑的長發。

宛汐靜靜地站在門邊,不曾出言。

玉嬪的長發生得極漂亮,如一匹新制的錦緞,光滑而柔順,只是從前她從未註意到,玉嬪還有這樣美的頭發。

能從教坊司那種地方一躍成為後宮的妃嬪,玉嬪的容貌自不用說,杏眼修眉,懸膽玉鼻,嫵媚而艷麗。只是自小產之後,整個人似是被抽幹了精氣神兒,盈盈的眼波如被冰封的湖水,失去了那份光澤。

玉嬪睨她一眼,輕哼一聲:“清嬪?怎麽是你來了?”

“金家那個丫頭不是很能耐麽,連勝都被她拔了出來。怎麽到頭來,這功勞竟是你來攬?那還不得把她氣死?”

玉嬪露出些恍然神色,譏誚道:“想必是皇上不信她吧?”

宛汐並不想回答她這些話,只問道:“這麽說,是你買通了連勝,害了恭貴人?”

“是。”玉嬪冷冷一笑:“雲氏那般淺薄的人,憑甚就有這等好福氣?我的孩子剛沒了,她立時便有了……”

玉嬪的神色似哭又似笑:“她還摸得到那孩子的胎動,而我的孩子呢?它在我腹中,都沒長到會動的時候。”

宛汐微微蹙眉:“所以,你嫉妒她?”

“嫉妒?哼。”

玉嬪扔掉手裏的梳子,冷冷道:“有什麽可嫉妒的?”

她拎起一塊玉佩,在眼前悠悠晃著,眼波便隨著那晃動的影子搖啊搖,遠遠看去,格外盈盈動人:“知道麽?教坊司中的女人都是這樣練出來的眼風兒,一日一日跟著這玉搖,時日久了,嫵媚勾人的神態就這麽出來了。”

“自我有記憶的年歲起,所有見過我的人,無不為我的美貌而感嘆。那些男人們都垂涎於我,他們有的人拿著一碗油膩膩的肥肉,便要換我跟他回府去,做他的第十七房姨娘。”

玉嬪突然回過頭來,幽幽地盯著她:“在我的家鄉,連一塊兒草皮都被搶盡了的荒年裏,你知道那碗肉意味著什麽嗎?”

宛汐默然不語,聽寄雲說起過,玉嬪出身鄞州,那地方地勢荒涼,又極為險要,歷朝歷代都是兵家必爭之地,這百年來,本朝雖已平定了天下,但鄞州山中卻依然有許多流民與流寇,的確不大太平。

玉嬪見她神色,便輕笑一聲:“你當然不懂,你們這等出身大族的女子,又何曾知道那樣的苦楚呢?”

更不懂她心中無盡的憤恨與不甘。

上天既賜了她這樣一副好容貌,卻不曾給她能護得住這副容貌的出身,所以她只能靠自己。她假意應了那個肥頭大耳、滿面油光的男人,又哄得他帶著自己去見了來縣中巡查的州官大人。

那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豪賭,若是敗了,她還得被那男人帶回去,成為他後院中眾多妻妾的一員,她見過那些女人,有的敗了身子,有的已然半瘋。

若真是那樣,她會先殺了這個男人,再自盡。

可她偏偏賭贏了,知州大人見了她的臉,立時便把她要走了,將她進獻到了京中教坊司。那似乎是她走運的開始,教坊司的嬤嬤極看好她的容顏,用了心調教她,她也肯學,哪怕為了維持身段用了許多叫不上名兒來的藥,她也在所不惜。

宛汐走近兩步,看到玉嬪的眼裏一片惘然,便說:“這麽說,你與雲氏其實並無仇怨,也不是嫉恨,那你害她做什麽?”

玉嬪的眼瞳微微一動,笑了:“沒有理由。”

她不過一介孤兒,孑然一身,並無牽掛。

“不,你當然有。”

“慎刑司查到的消息是,雲氏生產前,送到她宮裏的衣衫被褥,都被一種名為‘麻石金蠶’的藥草熏過,這東西雖有毒,但也金貴,並非你這等出身的嬪妃能夠輕易弄到的。”

“盧宛煙廢位進了冷宮,你身後再無依靠,t那麽,是誰幫你弄來的這個藥?”

玉嬪瞧了她一眼,並不願答她:“清嬪就這麽瞧不起我?或許我真能弄來呢?”

宛汐默了默,大約在她口中,是撬不出什麽答案了,便又話頭一轉:“那連勝呢?他是賢妃扶上去的人,為何這麽輕易就被你買通了?”

玉嬪回過頭,目光觸及她頭上的羊脂玉釵:“我說過了,並無什麽緣由。”

“這宮裏的日子,我實在是過膩了,只要好好送走我那孩子……”她目中流露出一絲不舍,很快又消失不見:“哼,你以為你這清嬪,就坐得穩當麽?”

“你以為皇上的寵愛,便牢靠麽?生作女子,從落地的那一刻起,便被註定了這樣的命運,無論去到哪裏,皇宮也好,王府也罷,哪怕換一座鄉紳的宅院,也要無休止地和人鬥下去。”

“可到頭來,誰記得我的名字呢?”

她的手輕輕撫在那塊兒玉佩上,那玉質和做工都極粗糙,只依稀能辨別出兩個字,似是一位女子的名字,林瓏。如被一顆沈重的山石砸在心頭,宛汐望著玉嬪的臉,似乎看到了了前世的自己。

原以為沒了貴妃,她今生的夙願,就算是達成了大半,可卻為何依舊踏上了相似的路呢?

玉嬪攏了攏她的長發,默默跪好:“一切都是我一人所為,清嬪去請聖意裁決罷,臣妾林氏,一定領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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